September 23, 2020

對於較低學歷者的歧視,是最後殘存的歧視-- 傷害民主黨的知識傲慢 Michael J. Sandel 桑德爾

還記得「正義:一場思辨之旅」嗎?作者桑德爾,哈佛大學政治哲學學者,2020/09/02 投書紐約時報,直指民主黨的知識傲慢撕裂了美國社會。等了好久中文網都不翻譯這篇,只好自己來簡譯作功德了。以下僅摘譯/意譯,非逐字。

https://www.nytimes.com/2020/09/02/opinion/education-prejudice.html

Biden 對於民主黨來說有一個重要的意義:他是36 年來,民主黨第一次提名了一位不是常春藤校友的總統候選人。

這是一個吸票因素,因為川普的支持很大一部分來自民眾對菁英政治的厭惡。中產階級與藍領階級曾經是民主黨的基礎支持票倉,但是今日的民主黨似乎僅對專業人士有吸引力。2016 年,川普拿下了沒有大學學歷的白人之中三分之二的選票, 希拉蕊則拿到了具有研究所以上學歷的70% 選票。

Biden 少了長春藤學歷的光環,卻反而可能讓他吸引到藍領階層較多的支持。而這是個好機會,讓我們回頭省思菁英政治制度如何成為了當代自由主義的核心。

菁英政治有兩個核心信仰:第一,在全球化的科技時代,高等教育是向上階級流動的根基;第二,假設每個人有同樣的機會出頭,那麼最終居上風者就有權因為他們的才華而得到相應的獎勵。

這聽起來很耳熟的說法幾乎定義了美國夢,但直到近年來才顯著影響了政治。乍聽之下激勵人心的說法,背後卻有其黑暗面。

建立這樣的政治制度,去高度認可「大學文憑是有尊嚴的工作與社會地位的入場門票」,對於民主制度造成了毒害。它造成對於沒有文憑的人的社會貢獻的忽視、造成了對於低學歷的歧視,將這些人排除在選舉公職之外。

川普的當選以及一般認為相隨的民粹崛起,是來自一個近年的主流政治觀點,尤其民主黨為甚的核心信念:全球化的經濟已然到來,較低階工作外包到國外的趨勢已然發起而且不可遏抑。當務之急不是逆轉這個趨勢,而是如何順勢而為,盡得紅利的菁英專業人士圈外,如何幫助受到負面衝擊的勞工。

解法呢?則是透過更普及的高等教育,促進向上流動的機會。

這個 「藉由教育改善處境」的信念,被政治人物所擁戴,由柯林頓、到小布希、到歐巴馬與希拉蕊。然而他們似乎忽略了,這個說法所隱含的侮辱: 「如果你沒上過大學、如果你在新的經濟制度中不吃香,都是你自己的問題。」

我們不能夠忘記,全美仍有三分之二的人沒有拿到四年制大學的學位。去告訴這些勞工,他們的處境艱難是因為缺乏高等教育,文憑主義(credentialism)其實造成了莫大的歧視。

文憑歧視是一種菁英政治的傲慢。2016 年當時的社會氛圍中,許多人感覺被這些受過高等教育的菁英睥睨,而這其來有自。民調研究顯示,勞工階層認為種族歧視與性別歧視雖然尚未消弭,至少已經不再是主流,學歷歧視卻是最後殘存的、被接受的歧視。

在歐美尤其如此,比起其他的歧視,多數人可以承認學歷歧視,而不會覺得不安。社會心理學家Kuppens 對美國、英國、荷蘭、比利時的大學生進行調查,相較於任何其他族群,受試者對於學歷較低者的歧視最明顯。研究者挑選的對照組是其他可能受歧視的族群,在歐洲組是穆斯林、貧窮、肥胖、視障與較低學歷者,在美國則是非裔美人與勞工等。

值得注意的是,揭示這些歧視的同時,受試者展現出的態度,是很可以接受自己這樣的想法的。舉例而言,他們可能譴責性別歧視或是種族歧視,但是不會覺得自己歧視未受教育的人有什麼不對。

2000 年以後,在美國與西歐,沒有大學學歷的公民已經不僅是被歧視,而是由選舉公職中幾乎消失了。在美國95% 的眾議院議員、與100% 的參議院議員,具有大學文憑。少數的具有文憑的人,領導著廣大的沒有文憑的人。

這並不是一直如此。雖然參眾兩院一直都是受過教育的人比例較高,但是直到1960 年代,都還有四分之一的人沒有大學文憑。過去五年來,國會的成員多元化,包括種族、族裔、性別的多元都在增加中,唯有對於教育文憑的資格是益發單一的。

而這文憑的鴻溝所造成的結果之一,就是勞工幾乎難以進入民選公職。若將勞工階層定義為 「體力勞動、服務業與文職」,則美國有一半的勞工人口落在此類,卻只有不到2% 的國會議員在當選前,是從事這些職類。

或許有些人會說,讓受過大學教育的人統治,難道不好嗎。當然我們希望幫我們割盲腸的醫師受過專業訓練。高學歷的政治領導人可以帶來更好的公共政策與議題討論。

並不盡然。其實領導所需要的並不僅僅是技術官僚的專業,還有公民美德。這代表著他們應該要對於什麼是 「公共利益」有想法,並且能夠同理各行各業的人。 歷史告訴我們「能夠做出好的政治判斷」與 「能夠進入大學」並沒有什麼關聯性。「最聰明最優秀的人就應該領導」正是一種菁英政治的傲慢帶來的迷思。

如果技術官僚與文憑主義使我們迷失,那麼該如何導正? 我們不該只是專注在菁英競爭之中,而是要把更多的關注放在改善生活上,特別是關注那些沒有大學學歷的人對社會的重要貢獻,關注透過他們的工作、他們所養活的家庭、所服務的對象。重點在於重新將 「工作的尊嚴」放在政治的核心。

同時我們也需要重新定義成功,質疑自己的菁英傲慢:我能夠獲得社會制度的獎勵,是因為我的才華與能力,或是因為我運氣好?

當你能夠承認運氣在命運中的角色,你才會更加謙遜。因為我的出身、上帝的旨意、或是命運的安排,才有現在的我。我們必須加強這樣的公民美德。從單調的成功定義之中,這是我們重新修補分裂的一個起點。超越功績制度(merit system),導向更良善的公共命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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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篇政評順便有要賣書:2020/09/15 開賣,THE TYRANNY OF MERIT-- What's Become of the Common Good? Michael J. Sandel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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